
克萊爾•特伯萊將她自己的一連串展覽視為同一劇作中的不同幕次。從一件作品到另一件作品,從一場展覽到另一場展覽,一條貫穿始末的線編織成網,一場潛在的敘述悄然到位。在那些標誌著她前一階段作品的集體肖像畫中,每個人物都如凍結在永恆的姿勢中,每個人物都是一段被埋沒的故事之主角。而在特伯萊近期的布面和紙本繪畫中,她似乎開啟了一種新的敘事形式,更加集中,更加緊密,可以說是削減至本質:你,我——一對伴侶,不管在角力或是擁抱。
去往本質這一行為,如藝術家本人所說,即「不拐彎抹角地」處理情侶和愛情這一歷史上已被太多次描述的主題。這個故事的第一幕展現了破裂,緊張的身體在撕裂的現實中掙扎,他們的鬥爭釋放出不可思議的能量,彷彿在敵對力量下動彈不得,定格於搏鬥和擁抱之間。而在本次新展中,故事進入第二回合:從對親吻的面龐幾近好萊塢鏡頭式的特寫,到情侶的相擁與相拒,再也不繞彎路,直面愛的行為。
是否該克制些?需不需要保持距離?面對飽含慾望的親密關係,藝術家對主題和圖像進行了強迫般的重複對比:有的是從互聯網系統地收集而來,足夠中立,可被再度利用;有的則來自受藝術史滋養的記憶,如葛飾北齋的《章魚與海女》,蒙克的《吻》。從借鑒的元素,到藝術史中的標誌性作品,再到不息永流中攝下的一幀幀「快照」,一種不受時間影響的印象浮現。而這些極其難以納為己用的畫面都被藝術家吸收。一種深刻的親密關係通過繪畫誕生了。
特伯萊的畫作多多少少是被暴力佔據的,即使這暴力有時蟄伏難見。這一點在她最新系列中尤為顯著。兩個人,不管是角斗士還是戀人,互相擁抱又互相推擠。軀體間的張力成為作品真正的主題:每個身體都在尋找一種穩定的狀態,而如果一方無法佔據上風,則似乎難以獲得這種穩定。
這種激烈的肢體語言通過繪畫過程本身也能看到。特伯萊的畫作中,人的身型是清楚描繪的,其色彩也常是尖銳的,這與幾乎沒有著墨,有時甚至無色的背景形成強烈反差。在她數幅最新畫作中,我們能十分明顯地感受到藝術家自身的肢體運用,她面對的畫布粗糙、不規則,是回收再利用的面料,有時甚至連表面原本印刷的裝飾圖案也部分可見。
特伯萊曾談到,指引她的正是「不平靜」的狀態。在她早前的群像作品中,我們已能看出潛在的不安──畫中人的衣服、頭髮時而混結在一起,把他們綁到了一塊。在這種危險的集體融合中,湧現出埋葬個性的威脅。而在本次展覽作品中,混在一起的變成了軀體本身,在畫中某些地方,我們甚至能看到藝術家的筆觸從一個身體劃到另一個身體,讓他們聚合在一起。個體化的問題依然存在,不過這次變成了兩個人的問題。特伯萊喜歡提起王爾德的一句話:「做情侶即兩個人要好似一個人。沒錯,但要似哪一個呢?」
不過,在她的作品中,身體彼此擁抱,卻從不會融化或混淆。相反,肢體間的張力似乎巧妙地借用了衝動與排斥帶來的動能。彼此面對,相互擁抱,相互拋棄:這種身體的語言正如舞蹈語言,而翩娜•包殊早告訴我們,舞蹈語言與愛情遊戲有多相似。它來自被愛的需要,來自被凝視的渴望。
描繪渴望的凝視,同時描繪對被凝視的渴望:這就是特伯萊在其最新作品中導演的一場鏡子遊戲。通過對主題的重複和倒置,作品使敵對的情侶相互面對,也將我們重新引向自己作為觀眾的席位。
撰文:克萊爾.伯納迪
藝術家簡介
克萊爾·特伯萊,1981年出生於法國佩爾蒂伊,於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獲得藝術學士學位,2005年就讀於庫伯聯盟學院,現在美國洛杉磯工作生活。其作品已在眾多藝術機構展出,包括法國亞維農的朗貝爾當代美術館、聖洛美術館、巴黎嬌蘭之家、巴黎Galerie du Jour Agnès b 畫廊;意大利羅馬的梅迪奇別墅(羅馬法國學院)、薩萊諾的弗魯西翁宮、威尼斯的格拉西宮;上海余德耀美術館;紐約繪畫中心。其作品亦被洛杉磯藝術博物館(LACMA)、皮諾收藏、Agnès b品牌、法國奧文尼當代藝術地區基金會等機構納入館藏。